“我在網(wǎng)上扮演14歲女孩,7天被500個人性騷擾”
“我在網(wǎng)上扮演14歲女孩,7天被500個人性騷擾”
近日,兩個30+歲的女生
(資料圖)
發(fā)起的一場“社會實驗”引起熱議。
因為不滿性侵事件中的“受害者有罪論”,
她們設計了一個實驗:
在社交平臺上扮演成性感富婆、個性拽姐、
鄰家女孩和14歲少女,
測試她們收到性騷擾的概率,
是否和穿著打扮有關系。
▲
實驗中設計的4種風格的女生
在為期七天的實驗過程中,
她們震驚地發(fā)現(xiàn),
14歲女孩收到的性騷擾,
遠多于穿著暴露的富婆和拽姐。
短短一周以內就有四五百個人來“撩”她,
內容也是最露骨的。
她們把實驗經(jīng)過分享在只有幾百粉絲的播客上,
目前全平臺已有超過40萬收聽。
一條找到兩位發(fā)起人周周和Remon,
和她們聊了聊這場實驗中的意想不到。
以下是她們的講述。
編輯:魯雨涵
責編:倪楚嬌
我們是這個實驗的發(fā)起人,在現(xiàn)實中也是好朋友。周周今年38歲,Remon是30歲,我們都是教育行業(yè)的從業(yè)者,目前都是未婚未育的狀態(tài)。
6月底,我們在B站上看到了一個視頻,是一個男性up主偽裝成女孩子,到各種軟件上,觀察其他男性如何對待他。當時覺得挺有趣的,就想做一個類似的事情。
因為在性侵有關的新聞下面,我們經(jīng)常看到“受害者有罪論”,比如說女孩子不應該半夜出門,都怪她穿著不檢點。所以我們就想看一下女性在遭到性騷擾時候,到底會不會因為穿得多少,特質不同,而受到區(qū)別待遇。
我們設計了4個比較典型的女性形象,分別是:性感富婆,個性拽姐,鄰家女孩,以及一名未成年少女。前兩位的穿著有一定的露膚度,后面兩位衣著普通,不強調身體曲線。
▲
用AI換臉軟件創(chuàng)作的形象:性感富婆
針對每個賬號,我們用AI換臉軟件制作了頭像和照片,用的都是成員自己的臉。為了盡量保證數(shù)據(jù)客觀,我們還定下來一些規(guī)則:
1、不主動進行邀約,只是單純回應;
2、遇到明顯性暗示的話題時,未成年的扮演者不得挑逗;
3、扮演14歲少女時,要頻繁強調自己是未成年或初三初二等相關信息。
這些賬號基本帶有我們團隊成員自己的影子,比如富婆人設參考了周周“生人勿近”的特質;拽姐交給Remon負責,因為她平時就是這樣的人,如果在路上看到有人隨地大小便,會在后面大喊“好惡心”。
事實上,我們沒有想著要做一個很嚴肅的實驗,不可能想到網(wǎng)絡世界有這么嚇人的。第一天大家還玩得很起勁,慢慢地實驗就變了味。
▲
用AI換臉軟件創(chuàng)作的形象:個性拽姐
富婆和拽姐,對很多人來說是有一定距離感的。所以對于這兩個人設,很多人上來反而是挺禮貌的,會叫姐姐,姐姐你真好看。
同時在我們的設定里,她們都有一定的攻擊性,不會按照別人的想法走。他給我們贊美,我們不會去接茬,如果有一點點性騷擾的苗頭,我們也知道如何去反擊。所以比起性騷擾,她們遇到更多的是“破防”后的辱罵。
▲
遭受拽姐拒絕后,一位聊天者的消息
比如拽姐遇到的一個聊天者,要加她的微信,她拒絕了:“我的微信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加的。”對方說:“我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。”拽姐回:“哈哈哈你好自信啊。”對方就“破防”了,說自己高考考了495分,問她在哪里上學,是211嗎,是985嗎。
還有人給拽姐發(fā)自己的照片,她說:“算了吧,不是我的菜。”他來一句:“你長得又有多好看?”
當他們發(fā)現(xiàn),通過性騷擾不能激起她的羞恥感的時候,他們就要通過另外一種方式,來對她進行羞辱。
▲
用AI換臉軟件創(chuàng)作的形象:鄰家女孩
鄰家女孩由團隊里一個叫海螺的姑娘負責。在實驗初期,和她打招呼的消息是最多的,而且兩極分化比較嚴重,一部分很正常,就是想跟她談戀愛,另外一半直接上來就問多少錢。
我們對她的設定,就是一個20多歲、正常上班、長相甜美、身邊隨處可見的女孩子形象。但是在這個軟件上,很多人就會默認她不正經(jīng)。
同時她的攻擊力很低,如果別人有騷擾性的話語,她就會打岔,我不懂,你別這樣說。這種很小的反抗,甚至會讓對方認為你是在欲擒故縱,從而進行更猛烈的攻擊。
在實驗中我們還有一個觀察,來搭話的用戶年紀越大,性騷擾得越露骨。
如果是20歲左右的人,一般會以交朋友的姿態(tài)靠近。特別是拽姐所在的附近有一個大學城,很多人會和她打招呼:“姐姐我一個人在宿舍,好寂寞,你能不能帶我出去玩。”把自己的欲望包裹在一些糖衣炮彈里面。
直接進行性騷擾的基本上是30到50歲,他們往往更加簡明扼要,把自己的欲望完全是放在臺面上的。
尤其是未成年少女的賬號,遇到的幾乎都是四五十歲的人。整個“實驗”開始跑偏,就是從未成年少女開始的。
▲
用AI換臉軟件創(chuàng)作的形象:未成年少女
一開始,我們給未成年少女的設定是16歲。我們很天真地認為,來跟她打招呼的,可能都是抱著談戀愛的目的,跟她年齡相仿的人,最多20歲。于是,我們把這個賬號交到了19歲的Lucy手上。
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來,我們其實是“輕敵”了的。
第一天,Lucy一共收到48條打招呼,她選擇性回復了其中的20條,有10條發(fā)展成了性騷擾,占到了一半,數(shù)量和比例都是四個賬號中最多的。
這時Lucy就有點不適,當天晚上就做噩夢了。到了第二天晚上,她就堅持不下去了。她甚至沒有24小時管這個賬號,只是間歇性地打開,偶爾聊一下。
我們猜是不是因為16歲這個年紀太曖昧了,她沒成年,但是她在法律上面也不受很多未成年的保護法。于是我們把她設定到了14歲。
▲
一位聊天者和14歲少女的聊天記錄
從頭像推測他本人也有女兒
在聊天過程中,我們會反復強調,我們是未成年,或者正在上初中。但是這樣做以后,這些人反而更興奮了。她被騷擾的指數(shù)成倍增長,甚至超過了其他三個賬號的總和。
在我們接觸的4、500個用戶中,印象很深的只有一個小男孩,是真情實感想要和她談戀愛的,經(jīng)常“早安”“晚安”“在干嗎”,我們想著不要“耽誤”這種男孩,就把他拉黑了。極個別是聽說她未成年后就消失的,絕大多數(shù)的對話都會演變成性騷擾。
我們把她收到的消息分為三種,一種是一上來就開始聊“性”的。想象一個14歲的初二女孩,在網(wǎng)絡上會收到,甚至不適合在這里展示的信息。
▲
聊天者和14歲少女的對話
因為軟件會屏蔽色情消息,很多人會要求和我們加微信,我們就開了一個微信小號和他們聊,在微信上面他們就更加沒有下限了。有一個50歲的大叔,直接在微信上給她發(fā)了自己生殖器的照片。
有一種是包養(yǎng)型的。他們不會像在成年女性面前,說我有多有錢,我有多少套房。而是用一些小恩小惠來引誘你,比如叔叔是開飯店的,給你買好吃的,給你買漂亮衣服,帶你喝奶茶。
最典型的是一種“人生導師”型的。他們一開始會表現(xiàn)得像一個好人,教她要保護自己,接著就會說你有沒有微信,我加你微信,我是好人。
比如有一個聊天者教她:“千萬別相信網(wǎng)絡上那些所謂賺錢,99%都是騙子。”“如果你同學突然很有錢了,那肯定是陪睡了,不會出現(xiàn)第二種情況。”最后聊天的落點是:“你遇見我這樣單純的,算不錯了。”“我給你錢,你以后用別的方式還。”
當他們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壓制你的時候,他們會暴露出很多,在一個成年女性面前不敢說的東西。
比如有一個聊天者,主動說自己包養(yǎng)了一個16歲的女孩子,還曾經(jīng)跟一個14歲的女孩子發(fā)生過性關系。當然我們是希望他是為了讓我們上鉤才這樣說的。
有時候我們會說自己是13歲,很多人就問我生日是什么時候,他們就想知道你確切什么時候到14歲,可以對你進行性行為。
▲
一位距離6km的聊天者要求拽姐提供小區(qū)名
要知道這個軟件上打招呼的人,都來自于附近,很多距離就是幾公里,最近的只有100米。在我們的身邊,就隱藏著這么多有戀童傾向的人,這件事情讓我們幾個人的恐懼是最深的。
整個實驗過程中,我們很氣憤,但是也很無力。30歲的我們是完全有能力自保的,知道應該怎么樣去應對。如果真的是一個14歲的女孩子呢?
因為我們團隊大部分都是女生,都經(jīng)歷過那個年齡段,大家都會把自己代入進去。如果是我在14歲時遇到這樣的事情,可能真的就被其中一個人騙出去了。
這個實驗到后面我們已經(jīng)無法記錄數(shù)據(jù)了,所有人都有點創(chuàng)傷性應激障礙了,不愿意去面對這個事兒,不愿意再把這個東西拿起來,反復地去研究。其實我們應該去注銷掉這些賬號,但是我們連把那個軟件下回來的勇氣都沒有。
▲
紀錄片《網(wǎng)絡煉獄:揭發(fā)N號房》,近26萬賬號觀看非法性剝削照片和視頻,受害者多達103人,其中24人未成年
后來我們在網(wǎng)上看到一個視頻,記錄了一個國外團隊的實驗,也是做了幾個未成年的賬號在網(wǎng)上測試接受性騷擾的比例。當然他們實驗設計比我們要專業(yè)得多,團隊里還配置了心理咨詢師,為實驗成員做疏導。
很有意思的是那個視頻上,有一條彈幕說:“國外的人都這么離譜嗎?”潛臺詞是他們覺得國內沒有這種事情。
其實咱們未成年遭受到性侵的事情少嗎?不少。
就拿我們自己的故事來說。六七歲的時候,我和我媽媽、媽媽的同事坐車,我媽媽坐在副駕駛,叔叔抱著我坐在后排。他表現(xiàn)得很喜歡我,一開始是摸我的小肚子,后來手就慢慢往上移,另一只手還會摸我的屁股。
當時我沒有感覺,很多年之后想起來,我才意識到那是猥褻。
▲
播客下網(wǎng)友分享自己的親身經(jīng)歷
播客火了之后,很多人也在聽友群里分享了自己的經(jīng)歷。
有一個女孩,遭受過兩次性騷擾事件。一次是在六七歲的時候,她跟親戚坐車,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遠房表哥,可能十四五歲的樣子。他讓她靠在他肩上睡覺,她睡得迷迷糊糊,感覺嘴巴有什么東西進來了,后來才反應過來,那是他的舌頭。她當時不敢動,繼續(xù)裝睡。
第二次是陪她的媽媽去理發(fā)店剪頭發(fā),一個理發(fā)師突然從后面上來,雙手捧住了她的臉,直接親了一口。她當時就懵了,但她的媽媽也只是開玩笑地說了一句,就這不是耍流氓嗎?之后等她媽媽剪完走了,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。
這個女孩子在講述這些事情的時候,她問我們說,我不確定這是算不算性騷擾。她現(xiàn)在19歲,對這個東西依然沒有概念。
▲
講述兒童性侵的電影《嘉年華》
還有一個女生分享了她被性侵的經(jīng)歷:
她是八九歲的時候,在超市的圖書閱覽區(qū),一個人拍了拍她,回頭就看到一個陌生人,褲鏈是拉開的,露出了生殖器。緊接著這個人就抓起了她的手,放在了他的生殖器上。
她當時沒有意識到發(fā)生了什么事,但是感覺就是不好,趕緊抽回手,離開超市跑回家,自己一個人洗了好幾遍手。這件事情她也沒有跟她的父母說過。
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,大多數(shù)小女孩在遭遇這類事情,第一反應都是“愣住”,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,也很少把自己的經(jīng)歷告訴大人。她們不是不知道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,但她們羞于啟齒。因為我們小時候的性教育,只是單純的如何繁衍類的性教育,缺少對“性羞恥”的糾正。
為什么這幾年性騷擾的話題被討論得越來越多,包括在我們的播客下,這么多女孩子分享自己的經(jīng)歷,很大一個點是女性開始不認為這是羞恥的,知道這不是我的錯,這是最好的一件事情。
▲
圖中人物和本文無關
截至目前,這期播客在所有平臺上累計超過了40萬的收聽,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關注,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期。
評論區(qū)大概有三種反應。第一種是有妹妹或者有女兒的,他會覺得危險;第二種是曾經(jīng)在現(xiàn)實生活或者網(wǎng)絡上遭受過性騷擾,就會感同身受,和我們分享他們的經(jīng)歷。第三種就是提出質疑的,雖然只占一個很小的比例。
依然有人覺得這不算什么,覺得這個實驗是在一個特殊的軟件上面,這個結果是虛假的,我不相信。甚至有人說,你上社交軟件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?
說實話,我們不知道這種預設到底是從哪里來的,好像交友軟件就是用來約的。哪怕你在微博上,在唱吧上,在學習軟件上,都會遇到這種事情。我只要在抖音上發(fā)我自己的自拍,就會收到陌生人的私信騷擾。
▲
播客下網(wǎng)友分享自己遭遇網(wǎng)絡性騷擾的親身經(jīng)歷
在播客的聽友群上,我們也問過大家有沒有在網(wǎng)絡上經(jīng)歷過這種性騷擾,很多女孩子都有,它的來源根本不僅僅是社交軟件。但凡一個軟件有私信功能,它就會變成一個約的軟件。
有一個評論給我們打了一星,說:人家就是正常在打招呼,你們以為自己是誰。
很巧的是,我們最近看到一個玩王者榮耀的男主播,做了一個類似的實驗。他用了女號,加了一些游戲群,遇到了很多男性騷擾他。他把這些聊天記錄放到網(wǎng)上,和自己的觀眾說:“兄弟們,你們以后要追女孩子的話,不要用這些套路了好嗎?”
字里行間里面可以看出,他并不覺得這是騷擾,甚至覺得是一種追求。
這都是在合理化這個行為:因為你長得好看,所以他們才這樣說;你要是長得丑,他們才不這樣對你。
▲
《網(wǎng)絡煉獄:揭發(fā)N號房》中的采訪:“那樣的地獄一直存在,而我們卻總是視而不見”
我們知道這個實驗算不上是嚴謹?shù)摹吧鐣嶒灐保槍@些異議,我的回應就是:如果你認為我們的結論是錯誤的,你可以自己試一試。你不能沒有看到外面的世界,你就說外面的世界不存在。
我們選擇把這個事分享出來,是想讓未成年的男生、女生們了解到,哪怕只能提醒到10個人,我們做這件事情也是有意義的。
關鍵詞: